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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霖:水城苏州的别样叙事

发布日期:2021-09-02 来源:文学报[关闭窗口]

2018年的一个秋日,我来到苏州文联,踏进薛亦然的办公室,就看见墙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地图:苏州的水系图、防洪图、水道泵闸分布图、供水管线示意图……我问怎么跟水较上劲了,亦然告诉我,他正在写一部关于苏州治水的报告文学作品。至今我还记得薛亦然站在地图前的样子,像身临一场战役的指挥官,正在运筹帷幄,准备决胜千里。现在,这场“一个人的战争”,终于以《满城活水》出版而告完胜。

要了解苏州,需从水开始。这谁不知道?苏州是水城嘛。但是,你真的知道吗?读了这部《满城活水》,我们会明白,关于苏州的水,我们知道的太少了。譬如,你恐怕不会相信,苏州是水质型缺水和资源性缺水的城市;你肯定不知道让苏州全城的水活起来的关键,是一项叫“活动堰”的技术发明;很少有人知道,苏州的自来水取水口,在不断加剧的水污染的压迫下,一次次转移,采取“逃跑”策略,终于逃无所逃;没有多少人记得,上世纪七八十年代,苏州曾经历了环城河黑臭水域蔓延持续的漫长日子;几乎无人知晓,水务工作中有专门听漏的师傅,晚上九点以后穿行于大街小巷,检测埋在地下的水管有无漏水;一般人肯定不知道,苏州城地下的供水管道2400公里,排水干管网280公里,支管网1700公里……

如果说,《水天堂》《苏州水》《烟波太湖》等电视专题片,展现给我们的是苏州看得见的风景——水光潋滟,水巷密织,烟波浩渺,桨声灯影,历史的深厚积淀,现代化的快速推进,这人间天堂让你流连忘返,让你如痴如醉;那么,这部《满城活水》依然从水切入,却让一座“看不见的城市”显影于纸上。它将更多的笔触伸向地下管网,透视潜流隐患,揭开重重危机,讲述苏州人如何与水相处的故事。也就是说,它更着意于探寻苏州的一切美好是如何形成的,我们随之看到的是,通往美好的路是多么漫长,多么辛苦,多么沉重,多么充满曲折与凶险。因此可以说,《满城活水》由水透视出苏州社会现代化进程中的“善治”之路,唤起苏州人对水更为深切的理解和体悟,以及建基于此的对水城天堂的珍爱。

对人类生活来说,水的重要不言而喻。美国媒介哲学家彼得斯在他的《奇云》里探讨了人类赖以生存的基本媒介。与一般媒介形成环境的观点不一样,他强调的是,环境成为媒介——将人们相连,使生活流转,承载着文明走向,寄托着精神之源,拓展出交往的空间。水就是这样的基本媒介。而使基本媒介正常运作的是基础设施,它凝结着人的发明创造,构成了人的生活的条件,但一般并不为人们感知,除非它出了问题。对一个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来说,与水相关的基础设施往往是在诸如水灾发生,自来水断供,水体污染的时刻才被意识到。《满城活水》讲述的故事,很大一部分就是围绕水的基础设施建设、维护、创造以及与之相关的政治和经济制度的建设而展开的。戴维·塞德拉克在《人类用水简史》指出,水处理和水分配技术是20世纪继电气化、汽车和飞机之后的第四个最重要的工程,排在电子和互联网技术之前。《满城活水》为我们提供了生动的水处理和水分配技术的苏州样本,它贯穿在以活水——清水——节水为主体的社会实践之中,体现为三十年里苏州水治理中积累的丰富经验和周密系统。譬如,就“活水”而言,苏州就发明了活动堰技术,总结出“江湖共济、双源引水、两点配水”等经验;而在“清水”方面,苏州也在全国率先提出了卓有成效的“两增一降”策略。

穿插于当代治水叙事之中,《满城活水》对历史的追溯,从相土尝水的伍子胥到降伏洪水的黄歇,从构筑七里山塘的白居易到撰写理水教科书的钱元璙,从留下范公堤的范仲淹到掣淞入浦的夏原吉……让我们看到这些历史上为官苏州的智者如何与水相处,其智慧即在于因势利导地将水与城、水与人之间的紧张,化为彼此的接纳与和谐。于是,与水相处既表征了与自然的相处,也代表着城市文明的进阶,同时又是对文明之缺憾的克服。《满城活水》将当代苏州的治水实践置于这样的历史脉络之中,一方面揭示出这方水土的人文地理中深含的历史积淀和传统智慧,另一方面,也凸显出对水的现代综合治理的特征。

面对当代治水伟业的时候,作者坦言“试图寻找这个巨大工程诞生过程中的关键人物,因为历朝历代成功的治水都是与某个人名连在一起的”,但这“是一个设计严密、运行复杂的庞大治理体系……能够从容应对防汛抗旱,还兼顾农业、生态、环保、交通、旅游以及流域内各行政区利益的方方面面”,因此很难归于某个名字。然而,《满城活水》并没有因此忽视人的存在,而是向我们表明,史诗般的当代治水叙事里,最生动的依然是在故事中活跃着的人,只不过不是哪一个人,而是一组群像。从市委书记到写节水征文的学生,从戴草帽的水务局长到查水表的“反光镜”师傅和“望远镜”徒弟,从水务技术员到河道保洁工……他们共同组成了综合治理体系中最不可或缺的人的谱系,诠释了水、城、人的三位一体和“人民城市属于人民”的理念。

尽管采取群像式的展现,作者在表现人物的时候,都努力强化了个体的辨识度。我们会记住了世居山塘的徐文高,因为山塘街上纵横交织的巷、弄、桥、圩,都好似他手上的掌纹;还有“闯入者”汪志祥,“潜入者”谭金土,“寻根者”马志伟、张建珍夫妇,一样的山塘一样的水,映射出不同性情、性格和命运的人。给人印象更深刻的当然还是一群直接跟水打交道的“水务人”。我们难以忘怀水务局长王国荣的“将军气魄,绣娘情怀”,他将治水比作是对正在老去的苏州的孝敬,要求抱以“五体投地”,赤子之心令人动容;我们看到供水网管所的钱介龙师傅“活地图”的雅号名不虚传,而他在三九严寒水管爆裂之时跳下水柱狂喷的作业坑里的壮举,让人久久不能平静;我们会惊叹客服电话接线员陈聪的手帐上,记载了那么多关于水的“冷知识”……这些水务一线的人们,在不同的点位上,为苏州水的治理奉献着生命的热情、勇气和智慧,正如作者在清污工作现场采访完罗延银师傅之后发出的感慨:“苏州是轻盈的,那是因为有人扛着她的沉重”。

总的来说,《满城活水》对苏州当代数十年治水的叙写,处处体现了人、水、城的相得相伴,相互塑造。全篇既能从宏阔处着眼,又能从细微处着笔,应该是得益于作者深入扎实的采访,处处留心的观察,还有对第一手资料的搜集和整理。当然,这在根本上源于作者对苏州的热爱、体贴和关切,以及由此而生的危机感与忧患意识。这样的情感弥散于整个文本肌理,渗透于字里行间。可以说,正是这样的情感推动下,《满城活水》向我们呈现了水城苏州的别样叙事。及至全篇收束之时,作者的眼光又投向了大运河苏州段的当下处境,让我们心生期待苏州治水的新篇章。